十一月蝉

一个自顾自讲故事的人

不太会聊天

【贺红】原色 chapter3.2 3.3

Chapter 3.2

 

【展正希】

 

出差意味着黑白颠倒的无序,尤其是跨了时差的出差,算来算去好像是被偷走了一天,二十几个小时昼夜不休。

 

作为军队医疗机构的一员,满世界飞着出差是常态,自然练就了一身随时随地倒时差的绝技。这次出差是交流学习,刚一落地就收到短信,领导让我回医院,把新设备搞定。

医生,救死扶伤,外人看怎么都是个光荣的职业。

想起刚毕业那会儿,我还没到这个位置,在心外科当个打杂的,每天都很不安,医院么,生死事太多,尤其我们医院,业内权威,慕名而来的病人多数是疑难杂症,别的医院治不了,他们中的一些,往往是花光积蓄东拼西凑为了一条命,那副样子,光是看着都心酸。

但是慢慢的,听多了家属们撕心裂肺的哭声,也就认了纵使医学昌明也回天乏术的无力,节哀顺变,尽人事知天命,跟阎王爷抢人,真没那么容易。

年纪轻轻就能有这种觉悟的,大概也就是医生了。

 

忙完工作已经下午四点多,终于能喘口气,寻思着下楼弄点吃的,路过抢救室,瞥见楼道里站着个熟人。

是莫姨,关山的妈妈。莫姨不姓莫,她姓什么关山提过,但我忘记了,因为她始终以莫姨自称。

小时候不太懂,以为是传统,随夫姓这种迂腐的老规矩,后来才明白,莫这个姓,对莫姨来说是个念想,好像莫叔从来没离开过一样。

 

“莫姨?您怎么来这了?”

虽然每年过节时都会去拜访,但还是忍不住再感叹一遍:莫姨的气质,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。

 

年轻时的莫姨,美得像老照片里那种仪态端庄的模特,即使在莫家大难临头的时候,也从来没放下过这份身段。

 

印象很深的,高三,加晚自习到九点,家人晚上来给学生送饭,我们几个一块儿出校门,人群中第一眼就能找到莫姨。她总是安静的站在自行车旁边,手很自然的叠在身前,保持着等待的姿势望着校门口,不跟旁人聊天,稳稳当当站在那,同周围叽叽喳喳的主妇们截然不同。看见我们过去,会绽开个微笑,一手把碎发拢到耳后,一手从车筐里拿出保温桶,递到关山手上。

 

“阿姨,您今儿做的什么啊?”见一总喜欢这样问,莫姨也总是笑着回答,然后嘱咐“我特意给多带了些,你们一起吃啊”。

 

再早些时候,高一那会儿,关山总打架,惹麻烦,动不动就被请家长。莫姨坐在办公室,关山耷拉着脑袋立在一边,和所有被请家长的孩子一样丧气,只是莫姨和别的父母不同,她从不劈头盖脸附和着老师批评孩子,只是安静的听老师说完,然后拉着关山的手,心平气和讲道理。

“阿山,妈妈相信你是好孩子。”

 

可惜这么好的女人,并没那么好的命。

 

“我来陪你莫叔。”

即使是这样令人揪心的事,她还是习惯开口前先抿着嘴笑笑。

“莫叔怎么了?”

“脑溢血。”

“现在怎么样了?”

“没事,监狱给联系的医生也不错,你们都忙,别费心。”

“关山呢?没来?”

“我还没告诉他。”

“这事不小,您还是告诉他一声比较好。”

莫姨您这就不对了,好歹莫叔是他爸,这要真出大事,以后关山心里留遗憾,您不也跟着落埋怨么?

 

“等他下了班再说吧。”莫姨低下头,不安的抓紧了手包。

“那这个事也——”

“没事,你别操心,也别跟他说了。”莫姨抬头,冲我笑了笑。

我看到了她眼角的皱纹。她老了。

我还想再劝劝她,但人家自有安排,我不便打扰。

“那行,那您也别太着急啊。”

“我能着什么急,”她仓促的挤出个笑,“他这个人,在我心里早就没了。”

 

不知道为什么,莫姨这个笑容,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,关山跟我说他和贺天分开时的那个笑容,嘴角扯着弧度,眼睛里却是一片漆黑,像深夜里的海,暗涛汹涌。

 

怎么会不在乎呢?无非带着催眠效果的自我安慰,就好像小孩子摔倒了,疼得大哭,旁人一边哄一边说,不哭了不哭了,很快就不疼了。

可是疼不疼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但年幼的好处是,疼的时候哭的很用力,但开心起来也笑的很认真,就不像成年人,疼和开心都模糊不清。

 

手机响起,是见一打来的,莫姨冲我摆摆手:“忙你的。”

避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,走到外面才接起。

“陪我吃饭。”见一没精打采的说。

换做平时,这个冒失又咋呼的人早就大喊“展希希”了,肯定有什么事让他不安,才会这样反常。

“你怎么了。”

“哎,也没什么,就想跟你吃个饭。”

“行啊,正好关山也回来了,一起。”

“不,不叫他。”见一干脆的拒绝了我的提议。

“到底怎么了?”

沉默。

最要命的就是沉默。

“有什么事就说啊,跟我还藏着掖着。”

“我爸回来了。”好像下了一番决心,才说出口。

“那见面再说吧。”

我很清楚,见先生没事是不会回国的,他回来只有两种可能,一是他在美国待不下去了,二是家里出了变故。

目前来看,前者可能性更大。

 

回办公室盯着表熬到下班,出了医院大门,老远就看见他一个人在马路边儿晃。

“嗨!”他看见我,抬起胳膊挥舞。

“没开车啊?”

“医院门口不好停。”

“去哪?”

“这离咱高中挺近,吃火锅去?”

火锅,热腾腾的幸福感,正适合这样冷的深冬。

 

我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,但不知道从何问起,只好沉默着并排走在街上。

川流不息的马路,来来往往的上班族,终日奔波苦,一刻不得闲。

天彻底黑了,黑到很多东西都看不见。

冬天的好处就是这个,昼短夜长,太阳一下去就可以催自己去睡觉,好像黑暗是一个防空洞,我们迈进去,暂且躲起来,骗自己出去的时候,外面春暖花开歌舞升平。睡眠并不解决问题,夜长梦多,但醒来就会遗忘。

大概是连续的工作太疲乏,我真心渴望一场睡眠。

从关山回来,去了贺天的公司,莫先生入院生命垂危,到现在,见一的父亲回国,我总是觉得,好像要发生什么。

也许我是四个人中脑子最清醒的那个,但现在却被一种可怕的直觉左右。

 

“我爸回来,是因为他公司出了问题。”

我没说话,因为我知道他想说的远不止这些。

“一直在亏损,再没有个出路,很快就要资不抵债了。”

“他隐瞒了经营状况去融资,想利用贺天的公司,反正博宇后面还有博航,反正贺天年轻,没那么多经验对付他,他是这样想的。”

“他想让我去找贺天,求个情。”

 

我停下来,他也跟着停下,我看着他,他看着地。

 

“他想利用我。”

 

人的精神总是分成两半的,一半执行一半思考,一半理性一半疯狂,一半是所有道理都懂,一半是去他妈的人生。

人人都有疯的时候,但总有个调和的平衡,见先生是疯过了头,啪的一声卡在这个节点,上不去也下不来。

隐瞒经营状况,我不是学法的都懂,这是什么行径。

 

“别去。”我说。

废话,他当然不会去。

“他甚至知道红毛在贺天那,如果他联系的上红毛,肯定也是要利用他的,就因为我是他的好哥们儿。”见一没接我的话,他仰起头,再狠狠低下去,金黄色头发甩起来,狂躁的散在冬季干冷的风里。他迈开步子,继续向前,我跟上去。

“别怕,关山不傻。”我安慰道。

“很烦他这种不择手段的人,偶尔又羡慕,真好啊,六亲不认反倒活的好酷。”

 

火锅店的招牌在街口若隐若现,我沉默的盯着那抹光,暂且把它当做一个盼头,只要到了那里,坐下来,肚子里填满食物,所有的烦躁都会跟着过去。

我替见一这样想。

 

“你做你认为对的事,也挺酷的。”我这样告诉他。

“那是。”他笑了。

 

火锅店里人还挺多,隔着雾气昭昭的落地玻璃,能看见里面一张张满员的餐桌。

见一突然抓住了我的胳膊。

“怎么了?”我扭头问他。

回应我的是一张充满怒意的脸,死盯着餐厅里的某个角落。

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。

即使水雾阻挡视线,那一头抢眼的红色头发也不会认错,同样无法认错的是贺天挺拔高傲的身姿。

 

“人就一块儿吃个饭,你着什么急。”

见一松开手,快步往前走。

“我靠,咱别这么冲动行么?”我拉住他。

我一直不明白,见一为什么对贺天如此耿耿于怀,关山是他的好朋友,他怕关山受委屈可以理解,但过去这么多年,什么梁子也都该放下了。

 

“贺天答应过我,不再招惹红毛的。”

“人就吃顿饭,不叫招惹。”

见一不说话。

“人俩人,老板跟员工,交流工作,就是吃饭,而已——”

我话没说完,就看见关山接了个电话,几秒钟后腾地起身,跟贺天说了句什么,贺天也跟着站起来,收拾东西,要走的样子。

“什么啊?”

我和见一头脑发懵,目视他们从大门口走出来,关山面无表情,贺天倒是看起来有点着急。

“嘿!”见一冲他们喊。

“着急忙慌的怎么了?”见一大摇大摆溜达过去,挑衅的瞪着贺天。

他应该没注意到关山越来越阴沉的脸。

我去拽他,又被甩开,妈的,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不会读气氛。

贺天看着他,目光沉郁。

 

“见一。”关山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。

“怎么了?”见一就是再不长心,也该看出来关山遇上麻烦了。

“我爸死了。”

他说的很重,一字一句咬着发音,好像把每一个字都咬碎了,才舍得说出来。

 

北京的夜空不清澈,没有星星月亮,霓虹衬得它愈发黯淡无光。

风起了又停,反反复复,没有尽头。

 

Chapter3.3

 

【贺天】

 

医院里的氛围不论何时都令人压抑。

 

我们赶到的时候,监狱的负责人正在和莫姨办理手续。

“您看,需要什么您再说。”

“没什么了。”

负责人松了口气,起身离开。

莫姨平静的把东西收起来,转过身,看见我们。

“哎,怎么都来了啊。”她有些抱歉的笑笑,拉住关山的手。

“妈,您怎么不跟我说啊。”关山的嗓子有些哑。

“本来想,等晚上回家再告诉你的。”莫姨依然挂着淡淡的笑,虽然看起来并不自然,反而很憔悴。

“不是,这个也——”关山冲病床摆摆手,好像还想说什么,但又压抑着,说不出来。

“对不起,”莫姨抬起头,盯着关山的眼睛,“对不起。”她重复道,嘴角微微发抖。

关山摆摆手,医生推着车过来,要把莫先生带走,关山让出地方,沉默着,看那个白布覆盖的高大男人,不,确切说是那男人留在世界上的躯壳,被护士搬起来,放到小车上。

 

“您——”护士犹豫着,用询问的目光打量我们。

关山摆摆手,一言不发。

“辛苦了。”莫姨伸手,摸了摸男人盖着白布的手。

我不知道她这句“辛苦了”是说给护士们的,还是说给莫叔的。

 

“我们去联系殡仪馆。”展正希拍拍见一,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离开。

“医院还有手续么?我去办了。”关山问道。

“没有了,”莫姨摇摇头,“阿山,你跟贺天出去透透气儿把,这里头怪闷的,妈想一个人静静。”

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恳求。

就像是端着一大盆水往前走,觉得好重啊重得受不了了,然后不管不顾就把水全倒在了自己身上。

 

关山点点头,我跟在他后面离开。

 

他大步走着,有种逃离现场的仓皇,一直出了医院大门,一直走到停车场边上,终于停在金属护栏旁,胳膊搭上去,无力的垂下头。

我靠在他旁边,与他面对两个方向,习惯性的拿出烟点上。

他伸出只手。

“来一根?”

他点点头。

“你什么时候会抽烟了?”

“早就试过,只是不喜欢。”他答道,让我帮他点上。

夜色里,火星明明灭灭,闪着微光。

“生老病死,节哀顺变。”

 

他抽一口烟,昂起头缓慢呼出去。

“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。”

“都过去了。”

“小时候特别恨他。”

持烟的手指微微发抖,他反复弹烟灰,努力掩饰。

我不再说话,安静看着他的侧脸,和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水光。

“后来,长大了,做这个行业,见得多,反倒不怨他了。那些犯错的人啊,一个个的,好想都有理,好像都迫不得已,我就想,可能,他也身不由己,鬼迷心窍了吧。”

他笑了,摇摇头:“说真的,我连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,就这样恨了他很多年。”

 

他用力抽着烟,带着狠劲儿,肆无忌惮。

 

“我想过去看看他,但又,不知道说什么好,就这样一直拖啊拖啊,拖到他死了,也没见一面。”

“他毁了我和我妈人生,年会那天,你哥哥去了吧?他盯着我看了很久,我能感觉到,他对我不满,但哪能怪谁呢?只怪我有个罪犯父亲,有个得罪了圈里所以人的父亲。”

“他没有对你不满。”我轻轻说道。

 

我说谎了。

关山的父亲,曾经是圈子里飞扬跋扈的男人,他在势时对他怀恨的人就不少出事后,落井下石的更多。

好在贺家不跟风,否则,我也不知道凭我父亲的手段,会做出什么事。

 

他笑了笑,把燃尽的烟蒂扔在地上,踩熄,抬起头,望着停车场里的灯光出神,眉心蹙着,向来无懈可击的瞳孔里,弥漫着浓烈的悲伤。

 

“我错了,”他说道,嗓音轻如羽毛,“我很后悔。”

 

我忽然想抱住他。

那含在眼里,却强忍着不落下来的泪刺得我胸口发疼。

可他还是要笑,眼角含泪的笑容比放声痛哭更令人难过。

 

“我已经没机会弥补了不是吗?”

他昂起头,闭上眼睛,抬手捂住脸。

我伸出胳膊,不顾他的抵抗把他按进我怀里。

“滚。”带着哭腔的嗓音从我胸口传来,沉闷压抑。

“每个人都会犯错。”

他的肩膀微微发抖,让我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。

“我也犯过错,很想弥补,只是不知道,那个人愿不愿意给我机会。”

“好歹要道歉啊!”他低吼,抓着我肩膀的手指骤然收紧,捏的我生疼。

 

“对不起,”我低下头,他的头发蹭得我下巴发痒,“给我个机会弥补。”

 

“真过分,”他挣脱我,倒退两步,无力的气声儿比怒骂更扎心,“你知不知道,欺诈,胁迫,和趁人之危,是足够写进法律里的,最下做最恶劣的手段?”

“我没有骗你,也不是胁迫,更不想趁你现在——”

“哈,是吗?”他笑了,一如多年前我离开他的那天。

对他而言,心可以碎,但姿态不能输。

 

“可以,可以的贺天,咱俩一码归一码,你尽可以用你的方式弥补你自认为的过失,但领不领是我的事。”

 

我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他要爱情,但他不信我给得了。

 

我走上去,再次把他抱进怀里。他颈侧有淡淡的香味,我猜是洗发水或者洗衣液,或者是他自己的味道,搞不清楚,反正很好闻。他在哭,但无声无息,只能从颤抖的呼吸里捕捉到。他没原谅我,也没纵容我,更不是小孩子无聊的把戏,故作姿态的“考验”或“证明”,他只是在此时此刻意识到了爱,多多少少还有那么点的爱,尚未彻底死去。

 

想到了年少时关于“哀莫大于心死”还是“哀莫大于心不死”的争论。还是心死更能难过吧,我想。心死是一件尴尬的事,曾经热烈的,刻骨铭心的东西,轻易的死去了,就好像它没存在过一样。怎么会有人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感情?抛弃了过去的坚持,连怎么走到这一步的都不知道,人生如此,有什么意思。

 

不就是心碎么?没关系,我们都是听着情歌长大的人,在不懂爱情的年纪里,就已经把心碎临摹了好几遍,所以我什么都不害怕,碎就碎吧,碎在你身上,不算亏。

 

心不死而已,没什么哀不哀的,我爱你,也是这样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

TBC

 

一如既往地感谢点阅,评论,留心的各位朋友。

Lo主写东西总是很跳,尤其原色,视角和时间都在穿插,眼下和回忆混在一起,叙述不到位的地方,欢迎指出。

算起来我入贺红圈时间不长,还是很喜欢圈子里氛围的。

不管是写文,还是看文,开心是最重要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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