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.3
【见一】
红毛打来电话的时候,我刚刚下课。
我们之间经常有种妙不可言的默契,比如今天,我看着来电信息,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:
红毛回北京了。
果不其然。
他还这么能折腾,永远一副不认命的样子,奔波在人生路上,马不停蹄。
朋友之间有两种,相似或者互补,我跟红毛,应该是后者。
从几岁时候,在小区院子里认识他开始,我就始终觉得他身上有种不同于所有人的气息。
一种风尘仆仆的流浪感。
我是容易安于现状的人,考普普通通的学校,念文科是因为背起来容易,大学也是随手选了个肯定能录取的日语专业,毕业去办学机构当日语老师,为的是课时不多还有假期。
和他,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。
我想懒洋洋平平顺顺的把自己该过的日子过完,而红毛不是,他总是不甘心。
不管是在事业上,还是在爱情里。
行,我就知道,一提他,就免不了提贺天。
贺天,那个迷人的混蛋。大约是因为男性之间神秘的直觉,我觉得,贺天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男人,不论男女,一般人,都惹不起他。
这个惹不仅仅指惹他发脾气,更是指,惹火。
嗯,我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。
所以,当我高二那年在水房里撞见红毛跟贺天接吻的时候,我就清楚,红毛完了。
红毛,我是陪着他长大的,我太了解他这个人,起起伏伏,难得心里还那么干净。
没错,干净,这是我对红毛的评价。
干净又单纯,明明看多了世态炎凉,还是会在认准一件事的时候,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去,也不问有诈没诈,有谱没谱。
太单纯那就是傻了,可他又不是彻底的傻,明明是会保护自己的那一类人。
这大概就是命吧,毕竟他遇上的,是贺天。
贺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如果想用几个词去概括,还真挺难,他太复杂,属性多到自相矛盾,即使相处了高中三年我也摸不明白他。
城府,这大概就是贺天最明显的标签了。
“你想想他的家庭,他心思能简单的了?”
展正希这样说过,当时我们还没毕业,贺天和红毛的感情还很好。
也对,商海里长大的人,从小就学着见什么人说什么话,用什么姿态应付什么场合,他摆出来的那一套是不是真的,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。
“那他也不能这么圈着红毛啊,我靠。”
“他就是这种人,不自觉的,也改不了。”
妈的,展正希怎么总是捡这种真实到不留情面的话说呢?
“他敢欺负红毛,我跟他拼命。”
“拉倒吧,那是人俩人的事,你别掺和。”
“要是你妹妹摊上贺天这样的,你怎么想?”
展正希皱眉:“你拿红毛当妹妹?他一大老爷们儿你这么想可不对啊。”
“去你的,逗呢,我是说,我跟他情同手足。”
“那是不能接受。”展正希思考了片刻,承认道。
最后,贺天还是辜负了红毛。
最后,我也没能跟他拼命。
不是我怂,而是贺天直接飞到了伦敦,一句话没有就这样消失了,我想去打他,机票都买不起。
“他之前一点都没跟你说?就这么出国了?”
贺天走后的一个晚上,我约红毛出来喝酒,滴酒不沾的红毛喝得脸颊泛红。
“没有,什么都没说。”
“卧槽玩儿你呢?高三那会儿你俩不是都——”
“别说了,我知道。”
他带着醉意仓促一笑,俯下身趴在桌子上,把脸埋进臂弯里。
“便宜占够了就撤,他这买卖真不亏。”
我也有些醉了,仗着怒意口无遮拦,真不该这样说,占便宜,这种措辞用在红毛身上,跟抽他耳光没什么区别。
“不能这么说。”红毛声音闷闷的,好像离我很远。
“愿打愿挨。”
我突然想揍他。
想揪着他衣领,恶狠狠的质问他,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,在这假装一副万事不挂心间的倒霉德行。“没关系”,“是我活该”,“我知道了”,“就这样”,你他妈的,总装得这么淡然,自认为很帅气?很男人?活得明白看得开?
不,一点都不,你只会被越来越多的内压慢慢毁掉。
不如大哭一场,不如在我面前痛骂那个混蛋,不如用各种无聊却有效的方式宣泄。
但那样的话,就不是他莫关山了。
他从小就是这样。
我还记得莫叔宣判的那天,结束时已经是傍晚。红毛平静的听完了整场,看着伯母在一旁哭,不是撕心裂肺的大哭,而是低声啜泣,比哀嚎更戳人心坎。
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,宣布闭庭的法槌落下来,他就立刻起身,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法庭,穿过法警,穿过媒体,穿过那些用怜悯注视着他的亲友,或者说,过去的亲友。
他始终抬着头。
我想,这大概注定了他这一辈子的姿态:抬头,永远抬头,用尽全力去藐视这个仗势欺人的世界。
他意气风发的向我走来,脸上带着笑。
我就知道会这样,他才不会因为贺天给自己的势气打折。退避,逃脱,示弱,那全不是他会有的样子。
他会一拍桌子站起身,笑容冷冽又充满挑衅,“放马过来啊,怕你不成”。
“怎么样?”我问他。
“录了,”他说的轻描淡写,“一直在这等着?死心眼儿吧你?”
“没事,够快的,俩小时完事。”
我看了眼表,五点零七。
“这点儿吃饭早不早?”
“不早,我饿了,中午没吃。”红毛长出一口气,靠在椅背上。
“吃什么?”
“听你的。”
“我哪知道你想吃嘛啊?”
“随便,谁掏钱听谁的。”
我想回他一句“那不还是得听你的”,可是看到他闭上了眼睛。
累了吧。
他没跟我提贺天,我也没跟他提那通电话。
这大概也算一种默契。
“展正希呢?没事叫着一块儿啊。”
“他出差了。”
“啧,大忙人儿。”
天已经黑了,路灯向远处延伸,交汇在一处。
仿佛一个不停追逐却永远望尘莫及的终结点。
北京的晚高峰堵得毫无悬念,车流聚成海,我和红毛淹没其中,焦躁又无助。
“咱六点能吃上就不错。”
“好饭不怕晚。”
也是啊。
只要结果是好的,早了晚了,倒也不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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