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1.2
【贺天】
HR把简历递上来的时候,我一眼就认出了左上角一寸免冠照上的人,都不用看名字确认。
真是一点没变,发型,眼神,微微锁起的眉头和轻抿的唇线,哪都没变。
想起了十年前的夏天,十七岁,空气很闷,潮润得仿佛要拧出水来,你把校服外套挂在肩膀上,体恤被汗浸得颜色更深,湿漉漉的贴着皮肤。
“妈的怎么不开空调啊。”你捏起前襟扇风,有些焦躁的皱着眉,目光无意间扫过去,看见我,忽然就笑,末了翻了个意味不明的白眼儿。
这开头听起来有些像一部糖水般甜腻又毫无特点的青春片。
可惜了,我们的青春,一点儿都没按照它在开头时布下的节奏发展。
“今天面了五个人,只有这位莫先生,拥有足够水准。”
啊,当然,当然,十年前我就知道,他会是如此优秀的人。
“之前有工作经验,学历也可以。”
律师和研究生是吗?我看到了。
“也有翻译经验,业余翻译过一些论著。”
所以我能在知网上查到他的名字么?莫关山译,这样?
“带我见见他。”
“嗯,好。”
HR显然有些惊讶,但很快收敛情绪,大概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对哪个新人抱有热情,让她意外了。
我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见面呢?
从我离开你的那天算起,已经过去八年多了。
你应该是波澜不惊大方得体的笑,主动跟我握手,在HR的引荐下叫我贺总,说着感谢和努力的话。
你应该像见了陌生人一样,礼貌又疏离。
你是什么坎都能过的人,这些坎中,也许包括我,也许不包括,毕竟青春啊,初恋啊,这种事,无论放在什么人身上,都是易碎的,不值一提。
尤其我们这样的人。
推开门的瞬间,我意识到,我又高估自己了。
你又露出了那副表情,你最拿手,也最不自觉的表情,无辜的表情。
你肯定不知道你有多少次,在我面前露出这种无辜,它戳着那个长在我心里的小怪兽,叫嚣着想冲过去抱住你。
真是要命,莫关山,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,我还是像个青春期没好好进化思想和眼界的少年一样,吃你这套?
“好久不见。”
我投降,我没有办法装作若无其事,没办法像待陌生人一样待你,就连在HR面前装模作样都做不到。
你张张嘴,迟疑片刻,说出和我相同的句子。
你看,咱都输了,和十年前没有什么差别。
“一会儿会有专门人员来和你签合同,注意事项会有人通知给你,公司规章在录用资料里好好看一下,工资可议,待遇和招聘信息上一致,没什么问题明天开始上班。”
我熟练的说出这段话,背书一样机械又流畅。
你变了,你一定在这样想,因为我看到你皱起眉头,无辜的神情被审视代替。
我笑了笑,转身离开,HR茫然的面孔从视线里一闪而过。
也许是我想逃了。
负有责任的一方,往往是最想逃避的。
回到办公室,我拿起手机,拨出一通电话。
“喂您好?”拘谨的声线,毕竟我们很多年不联系了,这个号码他也不知道。
“他回来你知道吧?”
沉默。
“我还祈祷他面试能失败。”见一尖锐的说。
“所以,他现在——”
话到嘴边,却说不出口。
他还在意么?
他现在是如何看待我呢?
他会辞职吗?
他会难过么?
“他现在——”
我重复着,斟酌词句,却自知,我没资格这样惦念了。
“挺好的,辞了不喜欢的工作,晚上还要请我吃饭。”
见一回答的很平常,语气轻松就像我们高中时候讨论中午点哪家的外卖。
“哦,那就好。”
我还能说什么?
“没什么事,我——”
“贺天。”见一打断我。
“嗯?”
“不准再招惹他了。”
这是一句警告,来自见一的警告。
越是平常温和柔软的人,认真起来越可怕。见一就是这样。
“我不会。”
“那就好,”见一笑了,“你这是哪的号?办公室?”
“嗯,工作用的号。”
“行吧,我放了。”
“再见。”
按下红色按键。
周遭安静。
落地窗外面是北京铅灰色的天空。
不知道从何时开始,这座城市越来越脏,越来越浑浊。也许它从一开始就是这幅样子,只是曾经的我们太年少,眼里只要有光,就不在乎昏暗。
我不喜欢这里,一点都不。
并不是因为大学在伦敦读了四年就崇洋媚外了,我仅仅是不喜欢这里而已。
因为在北京,我的身份永远是“贺家的小少爷”。当年被家里送出去读书是因为这个,毕业之后回来接手不起眼的子公司是因为这个,取得些成绩打拼路上少些障碍,还是因为这个。
“他才二十七能有什么本事?还不是仗着老子厉害?”
我知道那群笑着和我握手,说着“恭喜贺总”,“贺总青年才俊”的人,一转身会是一副什么嘴脸。
也许他们忽视了一点,我贺天别的可能不在行,但是比狠,没人比得过我。
不管是对敌人,还是对自己。
这座两面三刀的城市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,它只是送我很多别人一辈子都可能得不到的东西,然后看着我被这太过锋利的礼物割伤,自生自灭。但是我还活着,不管是在贺家,还是在商海,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凭的什么?自然不是凭良心。
但是他莫关山就不一样。
遇见他之前我不敢相信,这里还能孕育出如此干净的人,尤其是在经历那么多之后,还是干净得像童话。
说真的,我羡慕他,发着狠的那种羡慕。
所以,我最害怕的,就是他有朝一日彻底融入了我的生活,变成和我一样,污浊混乱的人。
“你大学想学什么专业啊?”
高三的一个下午,我这样问他。
“学法。”他回答的干脆利落。
“为什么?那个好难。”
“给你当律师,”他手里转着自动笔,盯着习题册头也不抬的回答,“你这么作,出了事,我得去捞人。”
我一把抓住他的手,手指细长,握在手里有种会滑落的错觉。
“干嘛?”他终于抬头,一脸无辜。
“你净瞎操心。”我轻轻松开,想象着什么小动物从我身边逃窜。
他瞪了我一眼。
“别耽误我复习。”
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你,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,不论我们是什么关系,都不要救我,永远不要。
那是我罪有应得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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